貝維德雷宮

隔天我們野心勃勃，計劃一天內跑兩座宮殿。原本想直衝美泉宮，但抵達時才發現參觀需要預約時段，只好改約下午再回來。既然時間空檔，就先往市區東南方的 貝維德雷宮（Schloss Belvedere）。

「Belvedere」在義大利文裡的意思是「美景」，名字一點也不虛。這裡原本是哈布斯堡王朝名將 歐根親王（Prinz Eugen von Savoyen） 的夏宮，建於 18 世紀初，他一生戎馬、戰功赫赫，卻偏愛藝術與園林，於是留下了這座兼具軍人魄力與藝術氣息的宮殿。歐根親王過世後，宮殿被瑪麗亞．特蕾莎收購，成為王室的重要資產。

貝維德雷分為上下兩宮殿，由一座極美的法式幾何花園相連。雖然花園不像凡爾賽或美泉宮那樣寬廣，但卻設計精巧，層層對稱的修剪植栽、噴泉與雕像，一步步延伸到遠方，彷彿是一幅畫。

走進上貝維德雷宮，就是一場藝術朝聖。這裡收藏著世界上最重要的 克林姆（Gustav Klimt） 畫作群，尤其是鎮館之寶《The Kiss》，幾乎所有遊客都像朝聖般圍在畫前。金色的光輝、纏繞的男女與纖細的線條，在人群之間閃閃發光。

除了《The Kiss》，館內還能看到克林姆不同時期的傑作。可惜我最期待的 《Judith and the Head of Holofernes》 因為借展到柏林而錯過了。這個聖經故事被無數畫家演繹過，例如卡拉瓦喬（Caravaggio）和阿爾特米西亞（Artemisia Gentileschi），我曾在佛羅倫斯見過阿爾特米西亞的版本，那種血肉張力令人震撼。雖然這次錯過，但貝維德雷仍有許多克林姆的作品，尤其是他對女性的凝視與金色裝飾的處理，看得人沉醉其中。

離開展廳，再次回到窗外的花園長廊，感覺眼前的光景和畫中的金色世界似乎相互呼應。

美泉宮

下午回到預約好的 美泉宮（Schönbrunn Palace）。中文譯作「熊布朗宮」，其實名字來自於 17 世紀皇帝馬蒂亞斯在此地飲用泉水，覺得清甜無比，於是取名「美泉」。

宮殿是奧地利的驕傲，也見證了哈布斯堡王朝的輝煌與憂愁。最不可一世的女皇 瑪麗亞．特蕾莎 曾在此大幅擴建，把原本的狩獵行宮變成巴洛克風格的華麗宮殿，成為王朝統治歐陸的核心。之後皇室雖曾冷落它一段時間，但到 19 世紀又再度成為夏季居所。1996 年，美泉宮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無愧於「東歐凡爾賽宮」的美名。

宮殿有 1441 間房間，其中僅 45 間對外開放。我們選了最完整的 Grand Tour 導覽路線，將近一個小時走遍精華展廳。仿效凡爾賽的鏡廳、裝飾精巧的中國密室、皇帝的古漆辦公室，每一間都讓人嘆為觀止。雖然室內禁止拍照，但這也讓人能更專心沉浸在金碧輝煌的氛圍裡。

走出宮殿，外圍的花園一樣不容錯過。層層對稱的草坪、雕塑與噴泉，一路延伸到遠方的 凱旋門（Gloriette）。我們沒有時間走到最遠的高地，但光是在花園裡回望宮殿，氣勢就已經令人震懾。想到當年瑪麗亞．特蕾莎在此舉辦盛大宮廷舞會，或者西西公主散步其中，歷史感瞬間湧現。

雖然還有迷宮、世界最古老的動物園，以及巨大的植物溫室等景點，但時間有限，我們只專注於宮殿內部。這樣也好，免得太過貪心，反而錯過了細細品味的機會。

百年美食

來維也納一定要吃一份正宗的 Wiener Schnitzel（維也納炸豬排）。我們特地排隊來到百年老店 Figlmüller – Restaurant Bäckerstraße，等了好久才終於進門。薄薄的一大片豬排鋪滿盤子，金黃酥脆，入口卻比想像中不柴，反而保有嫩度。配上一碗熱呼呼的 牛肉湯（Rindsuppe），簡單卻溫暖人心。再搭配上德國式的薯餅（hash brown）和傳統麵疙瘩，真的是一頓地道的奧地利料理。

其實維也納炸豬排的由來至今還有爭議。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它源自義大利的 「米蘭炸小牛排（Cotoletta alla Milanese）」，19 世紀由奧地利將領帶回維也納，才逐漸演變成如今的國民料理。傳統上，Wiener Schnitzel 應該是用小牛肉（veal），但因成本與普及性，現在餐廳多半使用豬肉。做法其實樸實：把肉片拍薄、裹上麵粉、蛋液與麵包粉，再用豬油或奶油煎炸，外脆內嫩，就是一份經典。

至於那碗 牛肉湯（Rindsuppe），同樣是奧地利餐桌上的靈魂。通常是把牛骨與根莖蔬菜（胡蘿蔔、芹菜、洋蔥）長時間熬煮成清澈的湯頭，再放入牛肉片或小麵疙瘩（Frittaten，薄煎餅切絲）增添口感。這種湯在曾受奧匈帝國統治的地區也很常見，像是布拉格、布達佩斯，甚至在保加利亞、羅馬尼亞的餐館菜單上都能看到豬排與牛肉湯的身影。帝國雖然早已不在，但美食卻成了留存至今的共同記憶。

經過維也納老字號甜點店 Aida，忍不住外帶了一塊 薩赫蛋糕（Sachertorte） 和 莫札特蛋糕（Mozart Torte） 回去當宵夜。雖然吃起來覺得還好，並沒有特別驚艷，但畢竟都是奧地利代表性的甜點，還是覺得應該嘗試一次。

薩赫蛋糕是維也納最有名的甜點之一。它誕生於 1832 年，當時年僅 16 歲的學徒 Franz Sacher 受命為梅特涅親王設計一道甜點，便創作出這款以濃郁巧克力蛋糕體夾杏桃果醬、表面淋上黑巧克力糖衣的經典。後來他的兒子在維也納開設了 Hotel Sacher，讓這款蛋糕聲名大噪。現在的薩赫蛋糕講究濃厚卻不死甜，搭配鮮奶油才是正統吃法。

至於 莫札特蛋糕（Mozart Torte），靈感則來自奧地利作曲家莫札特最愛的口味組合——開心果、杏仁與巧克力。這些風味最早出現在知名的 「莫札特巧克力球（Mozartkugel）」，後來被延伸成蛋糕版本，通常會有多層夾心：巧克力海綿蛋糕、果仁醬、再加上淡淡的開心果香。雖然沒有薩赫蛋糕那麼經典，但也算是以音樂之都命名的特色甜點。

吃完後覺得滋味普通，不過在維也納，這些甜點更像是一種文化體驗。邊吃著蛋糕，邊想像當年音樂家、貴族們在沙龍裡談天聽音樂，這種歷史氛圍才是最迷人的調味料。

城市導覽

在維也納最後一天，我們參加了一場城市導覽。跟著導遊走在街道間，聽著他講述這座城市的歷史與建築，從華麗的19、20世紀建築，到沉重的猶太人紀念碑。那座灰色方形的石碑靜靜立在廣場中央，沒有華飾，象徵那些永遠被迫沉默的聲音。歐洲的黑暗歷史在這裡凝結成一種無聲的警醒。

不遠處，則是另一種時代的記憶──瘟疫紀念碑。大理石雕像直衝天際，金色光芒閃爍，訴說著十七世紀大瘟疫後人們的恐懼與虔誠。從壓抑的猶太人紀念碑走來，看到這樣的巴洛克式浮華，更顯得矛盾又強烈。

轉過一個街角，來到 Hoher Markt 的 Ankeruhr 音樂鐘。這座 1914 年完成的 Jugendstil 作品，像是一座橫跨街道的小橋，每個整點都有歷史人物緩緩登場，搭配屬於他們時代的旋律。中午十二點更是全員齊聚，一場小型的 「歷史遊行」就在鐘面上展開。看著那一個個人物緩慢移動，從羅馬皇帝到作曲家海頓，感覺像是城市的歲月在眼前流動。

聖史蒂芬教堂

位於維也納心臟地帶的聖史蒂芬教堂（Stephansdom），是這座城市的精神象徵，歷史將近千年。現在的樣貌大多來自奧地利公爵魯道夫四世（Rudolf IV）的擴建工程。雖然它是維也納總教區的主教教堂，在宗教與政治上都舉足輕重，但當年因為資金不足，北塔（North Tower / Eagle Tower）至今未完工，反而成了外觀最鮮明的特色之一。

教堂屋頂鋪滿彩色馬賽克磁磚，拼成奧地利與哈布斯堡家族的徽章，從遠處仰望壯麗非凡，但站在教堂旁邊卻無法完整看清，只能在不同角度捕捉局部的閃耀。聖史蒂芬教堂也是世界第二高的哥德式教堂，高聳的尖塔讓人一抬頭就感受到氣勢磅礡。

這裡不僅是宗教聖地，也是音樂之都的見證者。音樂神童莫札特曾在此舉行婚禮，他的葬禮也在這裡舉辦。教堂內部部分空間開放免費參觀，氣氛莊嚴肅靜，其中一座擁有 17,000 根管的管風琴更是鎮館之寶，讓人目眩神迷。

連著兩晚，我們在教堂廣場旁停留，聽街頭音樂家彈奏鋼琴。音符隨著夜色飄散在空氣中，與哥德式尖塔交織出一種獨特氛圍。果然是音樂之都，即便只是路人演出，水準之高也讓人讚嘆不已。

莫札特故居博物館

離開聖史蒂芬教堂後，我們順道繞去莫札特曾經住過的公寓外看看。這棟位在市中心的公寓如今已改為 「莫札特故居博物館」（Mozarthaus Vienna），不過其實莫札特只在這裡住了短短幾年。沒買門票進去參觀，倒是借道紀念品販賣部，混進去上個廁所，算是另一種 「親近大師」 的方式吧。

為了這趟旅行，我特地和孩子們重溫了電影《Amadeus》。雖然電影對莫札特的形象有不少戲劇化處理，但看完再走在維也納街頭，還是覺得這座城市的空氣裡多了一種熟悉的旋律。知道一些關於莫札特的生平故事，讓我們在這音樂之都的旅程中更有代入感。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

完工於 1891 年的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Kunsthistorisches Museum），位在瑪麗亞．特蕾莎廣場上，與對面的自然史博物館遙遙相望，兩座建築對稱得幾乎像是鏡像。這座館是奧匈帝國皇帝下令興建，用來收藏哈布斯堡王朝龐大而驚人的藝術品，並且向世人開放，被譽為「奧地利的羅浮宮」。館內收藏規模舉世聞名，從提香、魯本斯到維梅爾都有代表作，還有古埃及文物與古典雕塑，足以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只是這回我們抵達時，博物館大門緊閉，沒能進去參觀，實在好可惜。只能在廣場上，遠遠望著這棟華麗的新文藝復興式建築，安慰自己，這或許正是下次再來維也納的理由吧。

皇家寶物博物館

臨時改變行程，沒進到藝術史博物館，回去了位於霍夫堡皇宮區的皇家寶物博物館（Kaiserliche Schatzkammer）。這裡收藏的是哈布斯堡王朝最核心、最珍貴的寶物，租了導覽耳機後慢慢欣賞，感受帝國的奢華與權力象徵。

滿室的珠寶、鑲滿寶石的皇冠與權杖，閃耀著皇權的威嚴與神聖；還有中世紀加冕時用的聖物與禮器，讓人彷彿能想像一場場莊嚴的登基大典。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只金光閃閃的搖籃，原來是拿破崙兒子的御用，一件小小的嬰兒用品，也因權力而被製作得如此富麗堂皇。這孩子的母親是奧地利的瑪麗．路易絲公主，因戰爭失利而被迫嫁給拿破崙，成為政治聯姻的象徵。戰敗後，孩子被帶回維也納長大，一生未能真正統治法國。那只華麗的搖籃，見證了奧地利與法國之間權力角力下的悲劇故事。

Leopold 博物館

怕孩子耐不住，我自己抽空去了 Leopold 博物館。博物館所在的整片區域都是美術館，氛圍好過癮。我最期待的埃貢·席勒（Egon Schiele）畫作，除了席勒，還能看到許多維也納分離派（Vienna Secession）的作品。這場由克林姆領頭的藝術運動，正是當時反抗保守學院派的一股新風潮。它沒有單一的宣言，卻涵蓋繪畫、設計、建築與裝飾，展現自由與革新的精神。

克林姆與席勒在藝術上各有風格，但在私生活上也同樣因為眾多情人而話題不斷。克林姆一生沒有結婚，卻有無數緋聞情人，其中最知名的就是服裝設計師愛蜜莉·弗勒格（Emilie Flöge），她既是靈感繆思，也是當時維也納分離派圈子裡的人物。

克林姆著名的畫作 《The Kiss》 被許多人認為，是他以愛蜜莉為原型創作。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但看那親密擁抱與女性形象的細膩，就容易聯想到這段關係。美術館也展出一些愛蜜莉設計的洋裝，好美，一點也不過時。

席勒的畫大多是人物，在他筆下的身體並非追求完美，而是強調缺陷與真實，尤其是裸露的肌膚，層層顏色透出來，好像在呼吸。對比克林姆，席勒的感情更為強烈直接。

瓦爾布加‧“瓦利’’·諾伊齊爾（Valerie “Wally” Neuzil） 是席勒的模特與伴侶之一，他很多作品都是以她為模特。她對席勒的藝術影響很大，使他畫風中對人的身體與情感的張力表現得更強烈。Lovers (Self-Portrait with Wally)，這幅畫是席勒在 1914 年創作的自畫像，而且與瓦利的畫像並列，相呼應的畫面中，兩人的身體姿態、表情與肌膚的處理都有席勒典型的風格。

走出展廳，我繞到 Naschmarkt。這裡是維也納最熱鬧的市集之一，攤位與餐廳一字排開。下班後的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手裡端著啤酒，談笑聲此起彼落，與暮色一同瀰漫。

看著這麼多在黃昏時刻享受片刻悠閒的臉孔，我不禁想到：維也納真是一座「造星的城市」。音樂界的巨星，從莫札特、舒伯特、巴哈、海頓、貝多芬，到「藍色多瑙河」的小約翰·施特勞斯，他們的旋律百年後依舊迴響，無處不在。繪畫界則有克林姆與席勒，風格迥異卻同樣耀眼。皇室裡的巨星，當然不能錯過西西公主和瑪麗亞·特蕾莎女王——這兩位女性形象早已深植在奧地利的歷史與文化記憶中。

維也納不只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個巨星工廠，藝術、音樂與皇室人物交織，成就了無與倫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