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個家一點一滴的打包收拾，是一個極耗精力的事，每一張桌子，每一件衣服，都有它的故事，我要一一檢視它的價值，在留與不留之間來回拉扯好幾回，最後，幫它決定歸宿。
可能是大學第一次和老公去 Santa Monica 海邊約會時穿的短裙，在海邊踏著浪花，手裡拿著粉紅色的棉花糖，嘴裡心裡都甜滋滋的，等著傍晚看夕陽。但裙子早已經不會再穿了，最後，在 yard sale 上賣給了有個正直青春年華女兒的一家人，她會不會也穿著這條裙子去約會呢？
可能是我們在剛搬來這屋子時買的第一張床，也是兩個孩子從出生睡到現在的一張雙層床。當初浩浩蕩蕩的從店裡買回來，小手小腳的一直不停的在旁邊繞，好不容易給組出來的床。哥哥興高采烈的決定要睡上舖，把下舖留給還包尿布，剛從爸媽房裡撤離的妹妹，媽媽剛開始每晚擔心哥哥從床上掉下來，之後擔心妹妹尿床，有多少個夜晚在這張床上親親兩兄妹道晚安，睡前還上下來回瞄一眼熟睡的小臉。最後，在網路上找到新主人，還納悶了好一陣子要怎麼把床肢解，再搬出房門，和他們人生的第一張床道別。
可能是一台 Yamaha 電子琴，從店裡買回來後，還高興了好幾個月。我要感謝父母栽培，讓我小時候有機會學鋼琴，雖然琴藝不精，但也還可以自娛，買電子琴也是因為自己知道只是彈彈好玩罷了，沒什麼太大抱負，而且可以戴上耳機在孩子們入睡的夜裡盡興的彈。在這個年紀彈琴是為自己，所以盡興。我會在古典音樂台的廣播裡聽到某一首曲子，去網上搜尋樂譜來練，或是在電影裡聽到什麼，去找譜試著彈彈，沒人管我指法拍子對不對，甚至彈錯音也不管，只要自己高興，想怎麼彈就怎麼彈。沒想到等到女兒開始學鋼琴了，我也開始計較起來，動不動就跟她毆氣，罵她不認真，嫌她老是彈錯音，於是，女兒的學琴之路就停了，否則傷母女感情。最後，琴賣給了一對年輕夫妻，泰國太太用不太流利的英文表示，自己不會彈琴，但打算開始學，白人老公開著家裡油漆工程生意的卡車，俐落的把琴搬上車，看著太太幸福的笑容，不知道她會不會有天也能體會到盡興彈琴的快樂。
可能是一個做工極精細的甜點台子，玻璃罩子上鑲著一個藤蔓把手，坐台上浮雕出造型優雅的葉子和花朵，整個台子閃著銀光，絢麗奪目的銀光。那是一個舊金山市區常見的陰濛濛的午後，我難得的從育兒的繁瑣中逃脫，和朋友約好了去看一個舞團表演，那時正值聖誕節後，早到了，就在市中心商店林立的 Union Square 逛逛，我是在梅西百貨的折扣區看到的，一般不會在百貨公司買東西的我，也被它迷惑了，那時很喜歡在家做糕點，做各種造型蛋糕餅乾，便說服自己買下。但是，它的造型太富麗堂皇了，和平時的樸實生活沾不上邊，只拿出來過幾次，怕孩子碰壞，就被打入冷宮了。沒在拍賣會上找到新主人，放在廚房架子上，每天看，每天掙扎，最後，還是仔仔細細打包起來，收到箱子裡去。
可能是牆上掛的一幅畫，我把它從母親手裡拐騙來，特地從台灣把它塞進行李帶來的畫。這幅畫是爸爸三十五歲生日時，媽媽從花蓮的一位畫家那裡買來的畫，畫裡有四隻呆頭鵝，傻頭傻腦的看著一個大石頭，石頭上拓著王羲之的蘭亭序，重點是畫的背後，有哥哥小時候童稚的筆跡，寫著「祝爸爸三十五歲生日快樂」，下面還有媽媽哥哥和我的簽名。不得了，這是古董耶！我拿下來包起來前還跟孩子們再說一遍，是古董耶！
當然，更多的東西是被送去捐舊物的中心，或是心虛的丟到垃圾桶裡。
十年，累積了太多東西，太多回憶，沒辦法都留下，也沒辦法都帶走。看著空盪盪的房子，想著過去和未來，和這第一個家說再見，期待到下個地方，累積更多的東西。
所以我說，每一樣物品，都要花時間決定去留，決定它的歸宿，收拾家當是一件極耗精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