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一日遊

離開路克索前，我們和學習營的一家英國家庭結伴，一起開車北上探訪阿比多斯 （Abydos）和登德拉（Dendera） 這兩座少有人去的神廟。這趟真是 「遠征」，一出發就開始迷路，導遊帶我們繞來繞去，還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開上 「未完工的高速公路」。柏油鋪到一半，司機照樣開上去，把完工的一邊當對向道用，驚險指數堪比雲霄飛車。這一刻我再次確認，埃及人的人生信條大概是：「沒有什麼叫辦不到，只有要不要試。」

從路克索開到 Abydos，整整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路顛簸，塵土飛揚。沿途的小鎮貧窮但生氣盎然，小孩們看到外國人都特別興奮，對我們又笑又揮手。到了 Abydos神廟，我居然被一群來校外教學的小女生包圍，熱情地拉著我合照，一陣尖叫連連，那一刻是屬於我的巨星時刻，哈哈！

阿比多斯神廟

阿比多斯位於上埃及，距離尼羅河大約十公里，是古埃及最早的王陵區之一，後來成為信徒朝聖奧西里斯（Osiris）神的聖地。這裡的 Seti I 神廟 規模不大，卻極為精緻，是整趟旅程中最令我驚豔的神廟之一。它不像路克索或卡納克那樣氣勢磅礡，反而更顯靜謐與神秘。

神廟是由法老 Seti I 與他的兒子 Rameses II 共同完成的，整體呈不尋常的 L 形結構，主要以光滑的石灰岩建成，和我們前幾天看到的砂岩神廟質感完全不同。牆壁上的浮雕細膩得像是以筆刻成，每一道線條都閃著柔和的光，有的刻畫法老在神的額頭上點神油的畫面，有的刻畫法老祭獻神廟的畫面。

牆上也能看到奇特的 graffiti，古腓尼基與亞蘭文的塗鴉，像是不小心闖入幾千年前的留言板。而那被誤傳為 「直升機」 的浮雕，也在這裡可以親眼看見，原來只是兩代法老重刻石壁後留下的巧合。

另一處牆上則刻著「Abydos 王表」，記錄了歷代法老的名字，如同古埃及版的族譜。這個族譜對日後的考古工作非常重要，不過有些名字被刻意遺漏，暗示著權力鬥爭與歷史選擇的痕跡。

我特別喜歡那幅「父子廳」的浮雕，塞提一世正教導年輕的拉美西斯二世如何成為法老，石牆浮雕刻著獵場、祭祀與田地裡教導場景。那一瞬間，神話中的王者竟顯得那麼人性，也讓這座遠在沙漠深處的神廟，散發出一種超越時間的溫度。

最特別的是那七座並排的神殿房間，就像七間並排的「神明套房」，每一間都供奉著不同的神祇：塞提一世本人、Ptah、Re-Horakhty、Amun-Re、Osiris、Isis 和 Horus。走進去時，我腦中居然浮現 「這根本是一間神界旅館」 的畫面，法老親自為諸神準備專屬的祭祀空間，每間牆上都滿是他向神獻祭、接受祝福與生命之符（ankh）的場景，虔誠又帶著幾分華麗。

奧西里斯神殿

奧西里斯神殿，位在塞提一世神廟（Temple of Seti I）的後方，被認為象徵 奧西里斯（Osiris）靈魂歸返冥界 的聖地。根據古埃及信仰，在世的法老是地上之鷹神荷魯斯（Horus）的化身，而死後則成為冥界之王奧西里斯，繼續以另一種形式掌管生命的循環與再生。這種 「死即再生」的觀念，也是埃及人對「永生」信仰的核心。

奧西里斯是埃及神話中極具象徵性的神祇，他代表 死亡、重生與永恆秩序。傳說中，他是天空之神 荷魯斯（Horus） 的父親，也是他的兄弟 賽特（Set） 的受害者。故事說，奧西里斯原是公正仁慈的國王，教導人民農耕與法律，但賽特因嫉妒兄長的權勢與民心，設計殺害他，並將他的屍體切成十四塊散佈各地。奧西里斯的妻子 伊希絲（Isis） 竭盡心力尋回並拼湊丈夫的身體，最終以魔法使他復活，並誕下荷魯斯。自此，奧西里斯成為冥界之主，審判亡靈的靈魂是否能進入來世，而荷魯斯則繼續在人間延續父親的王權，與邪惡的賽特對抗。

奧西里斯的形象極為鮮明：他通常 全身裹著像木乃伊般的白色繃帶，象徵死亡與復生；頭戴上綴兩根羽毛的阿特夫冠（Atef crown），手中持有 牧杖（crook）與連枷（flail）- 象徵他既是牧養人民的君王，也是執掌懲戒與審判的神。

至於 Osireion 本身的建築也十分特別：整體以巨大的花崗岩塊構成，中央是一個石鋪的「島」，周圍環繞著深達十公尺的水池，可能象徵生命之河或冥界之水。通道長達 69 公尺，深入地底，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這裡被視為奧西里斯的「頭顱埋葬之地」，因此格外神聖。

如今要進入內部參觀 reportedly 要價上千美元，我們當然沒有那麼瘋狂，只能遠遠觀望，但不得不說，這樣高昂的門票大概也是保護古蹟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丹德拉神廟群

丹德拉神廟群（Dendera Temple Complex）是我們此行最令人驚嘆的遺址之一。整個建築群占地約四萬平方公尺，外圍被一圈巨大的泥磚牆圍繞，彷彿一座自成世界的 「神聖之城」。不同於路克索那種以壯闊氣勢取勝的神廟，丹德拉更像是一部活生生的歷史長卷，從中王國、托勒密王朝到羅馬統治時期，幾乎每一個角落都刻著不同年代的印記。

除了主殿外，還有 伊希絲誕生神殿（Temple of the Birth of Isis）、聖湖（Sacred Lake）、療癒所（Sanatorium） 等設施。這裡曾是古埃及的「健康中心」，信徒會在神聖的水池中浸泡、祈禱、入睡，希望在夢中獲得哈索爾的啟示與治癒。

令人驚訝的是，這座神廟群並非只屬於埃及眾神。後來的統治者紛紛在原有結構上加蓋：奈克塔尼波二世（Nectanebo II） 建立的 羅馬式生誕殿（Mammisi），見證了最後一位本土法老的努力；羅馬皇帝多米提安（Domitian）與圖拉真（Trajan） 則在入口處修建了壯觀的 石門（Gateways）；還有一座 羅馬式柱亭（Roman Kiosk），與神船休憩用的 巴克神舟殿（Barque Shrine），都帶著明顯的希臘羅馬風格。更晚期甚至出現 科普特基督徒的大教堂（Christian Basilica），牆上仍能看到被後人加上十字架的痕跡。

哈托爾神廟

神廟群的主角是 哈托爾神廟（Temple of Hathor）。哈托爾（Hathor）是古埃及最受愛戴的女神之一，她是掌管愛、美與音樂的女神，也是母親與孩童的守護神。哈托爾的形象有時是一頭溫順的奶牛，有時是頭戴牛角與太陽圓盤的少女，象徵她是太陽神拉的女兒。傳說中她還曾化身成無花果樹，將果實送給地獄中的亡靈，為死者帶來安慰。

她的形象總帶著溫柔微笑，神廟到柱子上都可見她的笑臉，可惜大多數都被後來的基督徒毀壞了，不過這座神廟還是與以戰功著稱的法老神廟形成鮮明對比。

主殿建於公元前 54 年左右，也就是托勒密晚期，卻幾乎完好保存至今，天花板上彩繪的藍色星空依然令人屏息。上頭滿布星辰、太陽與月亮的軌跡，還能看出古埃及人對宇宙運行的細膩想像。據說天花板上的圖像呈現了星座與曆法的結合，象徵天地循環、時間永恆，也反映出他們相信 「天與地相通」 的宇宙觀。

神廟本身呈現出希臘與埃及文化的融合（fusion）。牆上不僅刻滿埃及神祇，也能見到埃及豔后與她的兒子凱撒里昂的浮雕，見證了托勒密王朝末期希臘化藝術與埃及傳統的並存。

天花板上原有一幅著名的丹德拉黃道帶（Dendera Zodiac），描繪出至今仍沿用的十二星座體系。這幅浮雕在1820年被法國人拆走，現藏於巴黎羅浮宮，只留下一幅黑漆漆的複製品在原地。關於它究竟是「合法取得」還是被「偷運走」，至今仍眾說紛紜。

導遊帶我們抬頭望向一處牆邊的通風孔，陽光照入時的陰影竟會形成金字塔的形狀，到底是巧合還是古人的巧思，誰也說不準。

沿著狹窄的階梯往下，是十二個地窖（crypt），據說當年用來存放聖器與神像。空間幽暗，空氣裡帶著石灰的氣味，有的牆壁上還能看見細緻的浮雕，刻著迷你版的哈托爾神殿，讓人忍不住微笑，仿佛神廟裡的神廟，一層又一層地守護著神聖之物，我對這些「縮小版神殿」的浮雕特別著迷。可能是因為哈爾托的微笑特別清楚迷人吧！

在其中一個需要爬梯子才能抵達的小房間裡，四面牆都刻滿浮雕，卻空無一物，靜謐得只剩下我們的呼吸聲。我猜那也許是某種祭祀空間，或只是讓人仰望神明的所在。另一處則有兩根迷你哈托爾柱立在入口，天花板是正方形的，繪滿了女神Nut的星空圖，她的身軀彎曲成拱形，雙手雙腳撐開，化為天空的穹頂，星辰從她的身上流過。我喜歡她那溫柔、包容的形象，感覺像是在擁抱整個世界，也象徵著重生與母性的力量。

順著階梯再往上攀登，就能到達神殿屋頂。風吹過砂石之間，眼前是一座小巧的迷你哈托爾神殿，柱頭仍保留著她那微笑的臉龐。放眼望去，遠方沙丘中孤立著一座羅馬帝王時期的拱門，遙遙相對於這片神域。這裡奇特的是，無論往哪裡走總能發現一座又一座縮小版的神殿，真有趣。

這是我們在路克索的最後一站，夕陽餘暉映著丹德拉神廟的立面，感覺知足。在路克索的一個月裡，收穫太多了，真是一趟回憶滿滿的旅程。而我們即將登上尼羅河郵輪，前往阿斯旺，繼續追尋古埃及文明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