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尼羅河郵輪
離開盧克索,我們展開四天三夜的尼羅河郵輪之旅,從 Luxor 航向 Aswan。因為大部分景點都已拜訪過,這次便直接登船,好好享受船上的時光。尼羅河自中非一路北流,最終注入地中海,所以雖然我們在地圖上是往南航行,其實正逆流而上。



郵輪環境乾淨又舒適,沒有蒼蠅,沒有停電,空氣清新,也沒有煩人的小販糾纏。房間整潔明亮,床鋪柔軟,浴室寬敞得讓人驚喜。




三餐是自助式 buffet,菜色每日變換,終於不再是單調的停電克難餐。每天還有早餐與下午茶,加起來一日五餐,在河上被細心款待著。
船上甚至有撞球臺,一登船孩子們就迫不及待去玩,只是球會不受控的滾來滾去。途中還見到有趣的「丟丟樂」,小販在河岸大喊,把貨物高高丟上甲板,船上遊客若買下,再把鈔票綁在袋裡丟回去,交易就這麼完成。


沿途的風景靜謐而神聖,綠意沿著河岸延展,風吹草動間見牛羊悠閒吃草。遠方是無盡的黃沙,近處卻是一條生命之河。難怪人們說,埃及是尼羅河的禮物。
艾得芙的荷魯斯神殿


清晨,導遊在碼頭等我們,接著換乘馬車前往艾得芙神殿。那段馬車路讓人有些難受,一匹乾癟的瘦馬拉著導遊、馬夫和我們共六個人,步伐吃力,還不時被鞭子抽打。看著牠滿身汗、喘著氣,我心裡愧疚早餐吃了太多。唉,人與馬都只是為了討生活而奔命。

艾得芙神殿是供奉鷹神荷魯斯(Horus)的神廟,與丹德拉神廟、菲萊神廟一樣,都建於托勒密王朝時期。這座神廟在歷經多個世紀後,竟被深埋在十二公尺厚的沙土與尼羅河淤泥之下,直到1798年法國遠征隊抵達,才發現塔門頂端的一角,揭開了它重見天日的契機。


神廟入口兩側矗立著黑色花崗岩雕成的荷魯斯神像,一尊戴著象徵上下埃及統治權的雙冠,另一尊則沒有王冠,腳下站著托勒密十二世——那是法老祈求神明守護王權的象徵。
荷魯斯神大多以鷹首人身的形象出現,但在這裡卻以完整的老鷹姿態呈現,更顯威嚴。神廟西側牆壁上的浮雕描繪著荷魯斯與賽特(Seth)之間的決戰:賽特殺死了他的父親歐西里斯(Osiris),荷魯斯為報父仇,在艾得芙與賽特交戰,最後以勝利奠定了正義與秩序的象徵。自此,埃及人每年都會在此舉行慶典,慶祝荷魯斯戰勝混沌與邪惡。



神廟內的多柱大廳保存極佳,三種主要柱式有紙莎草花、蓮花與棕櫚葉柱頭,是古埃及建築美學的典範。兩側柱廊的浮雕刻著節日的盛景:信眾抬出哈托爾的聖船,船頭與船尾都雕有哈托爾女神的頭像,與荷魯斯的太陽船相會,讓我聯想到中國牛郎織女在虹橋相會的傳說。




廟內還可見一條直線向下的階梯與另一條迴紋形的階梯向上,設計靈感據說取自老鷹的飛行軌跡,因為主神正是鷹神荷魯斯。結合動物習性的建築設計真特別,而且這樣的建築設計可是兩千多年前的巧思。
神殿的牆上也能看見歷史的另一種痕跡,各個年代旅人留下的塗鴉。尤其是十九世紀的歐洲探險家與旅行者,他們往往在石牆上刻下名字與年份,就跟現代亂簽 「到此一遊」 的缺德鬼一樣,我們就清楚看到一筆來自1872年的法國人刻下的大名。
其實,十九世紀正是歐洲的「埃及熱」(Egyptomania)時期。拿破崙遠征埃及後,歐洲社會掀起一股對古埃及文明的狂熱,考古學家、畫家、作家與貴族紛紛湧入尼羅河流域。到了後期,更出現了早期的「埃及觀光團」:富有的歐洲人搭乘郵輪沿尼羅河而上,帶著導遊與搬運工參觀神廟,甚至還會在壁上刻名留念,這在當時被視為旅遊時尚的一部分。


外牆與內殿之間的狹長通道稱為「勝利迴廊」,牆面記錄著荷魯斯與變成河馬的賽特交戰的故事——荷魯斯在神的庇佑下,用長矛刺向河馬的身體,最終制服了象徵混亂與暴力的賽特,還奪回了象徵王權的雙眼。那是秩序戰勝混沌、正義擊敗邪惡的永恆寓言。
當天傍晚,導遊先搭火車趕去康孟波(Kom Ombo)與我們會合,準備參觀另一座獨特的「雙神廟」,尼羅河之旅也繼續向南展開。
康孟波雙神殿

康孟波雙神殿(Temple of Kom Ombo)位於尼羅河右岸,距離亞斯旺約五十公里。神殿所在的高地可以俯瞰整條河道,自古即為軍事要地,僅次於亞斯旺,是尼羅河上的第二大堡壘。




托勒密王朝在此花了兩百八十年,建成全埃及唯一一座「對稱」的雙神殿 ,左側獻給正義與太陽之神荷魯斯,右側則獻給兇猛的鱷魚神索貝克。從結構到浮雕,兩邊完全對稱,像鏡像一般,極為罕見。



導遊在牆上教我們辨認象形文字中的數字符號,從「1」到「9」,原來古埃及人早就用圖形紀錄每日祭典與神殿的日誌。神殿旁還保留一口古老的測水井,用來觀測尼羅河水位,因為水位高就意味著豐收,也代表要繳更多稅。




在神殿的博物館裡,陳列著一具具鱷魚木乃伊。古埃及人對鱷魚又敬又怕,於是將牠們奉為神的化身,死後製成木乃伊,祈求平安。神殿牆壁與柱頭上也到處可見鱷魚的圖像,那是恐懼與信仰的共存?
這裡的觀光客幾乎都搭郵輪抵達,短暫上岸參觀後又回到船上繼續航行。導遊感嘆地說,這樣的旅遊方式其實很少真正帶動當地經濟。我望著岸邊寧靜的村落與連派停泊的郵輪,心裡也有些惆悵。
菲萊神廟



菲萊神廟(Philae Temple)原本坐落在尼羅河上的菲萊島上。二十世紀初,第一座亞斯旺水壩的興建使該島部分被淹沒,半個世紀後,新水壩的建造又讓這座古老的神廟面臨永遠沉沒的危機。自1972年起,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協助下,埃及政府展開了一場浩大的搬遷工程,先在神廟周圍築起圍堰,抽乾河水,再將整座神廟逐塊拆卸、標號、搬運,最後在距原址五百多公尺的阿吉勒基亞島(Agilkia Island)上依原樣重建。1980年,神廟重新開放,成為世界文化遺產搬遷史上的奇蹟之一。
現在的神廟上還能看到黑白色的小圓牌,就是當時重建是留下來的,真難想像當時把千年神廟一塊塊拆解,再像拼樂高一樣拼組回去。




菲萊神廟供奉的是愛與魔法之女神 - 伊西斯(Isis)。她是古埃及最受崇敬的神祇之一,象徵母性與庇護,也是法老王權的守護者。神廟正門的塔樓氣勢恢宏,左側有近三十根石柱並列,柱頭雕滿蓮花與紙莎草的紋飾。傳說伊西斯在沼澤中誕下兒子荷魯斯,後來由哈托爾女神撫養長大,柱頭上雕刻的正是哈托爾那雙帶著牛耳的笑臉。牆上浮雕描繪著伊西斯餵哺嬰兒荷魯斯的情景,細膩又溫柔,旁邊還能看到象徵醫療的工具圖案,那是古埃及人祈求健康與新生的象徵。
導遊笑著指著牆上的荷魯斯說:「吸手指的就是bebe。」 這個嬰孩形象跨越了千年,連後來的基督徒都覺得太像聖母瑪麗亞與聖嬰,因此破壞了許多伊西斯的臉部浮雕。



這座神廟的特別之處在於它見證了信仰的更替與融合。西元六世紀時,羅馬帝國勢力已經擴展至此,神廟被改建為科普特教堂,牆壁與柱身都刻有十字架圖騰,甚至留下了基督教的祭壇痕跡。愛神的殿堂成為了基督的聖所,卻仍保留了伊西斯的靈魂,那是一種信仰的延續,而非抹去。
在神廟的盡頭,矗立著菲萊最具代表性的建築 - 圖拉真涼亭(Kiosk of Trajan)。十四根石柱環繞成開放式結構,又被稱為「法老的臥榻」。相傳羅馬皇帝圖拉真曾在此祭祀伊西斯與歐西里斯,涼亭的門朝向尼羅河,正是昔日神靈回島的登岸之門。
這座涼亭的身影,曾出現在十九世紀英國畫家的油畫中,如今依舊靜靜矗立,映著河水與落日。而至今牆上還能看到法文刻痕,是拿破崙遠征埃及時留下的紀錄 - 「我來到了埃及的最南端」。
亞斯文


亞斯文市,船抵達的時候是清晨,人不多,後來經過市區的時候才意識到,亞斯文是埃及南部的大城市,也是努比亞人的主要聚居地。這裡的居民膚色較深,笑容特別燦爛,城市的氣氛比開羅和路克索更悠閒。亞斯文還擁有埃及最多的科普特基督徒,我們的導遊就是位基督徒,正準備要過聖誕節,這真是沒來埃及之前所沒想到過的。


之後我們去參觀亞斯文大壩,這個水壩對埃及的電力供給相當重要,也解決了上千年來尼羅河氾濫的問題,因此至今仍有軍隊駐守。導遊詳細地解說水壩的設施與尼羅河的地圖,作為世界第二長河,尼羅河孕育了埃及的文明,現在也仍舊掌握著這個國家的命脈。



接著我們去市區裡的古老採石場,看所謂的「未完成方尖碑」。其實那是從花崗岩床上開鑿出來、但因裂痕而被棄置的大石柱,長達四十多公尺,是古代最大的單體石雕之一。導遊說,這裡的紅色花崗岩曾是古代埃及最重要的建材來源,從方尖碑、神像、到神殿柱基,許多我們在路克索見過的紅色石雕,極可能就是出自這座採石場。
阿布辛貝神廟


從亞斯文到阿布辛貝這段車程著實有點長,途中沙漠無邊無際,司機還幾度打瞌睡,命真是撿回來的。一路上除了黃沙就是前方筆直的公路,越往南走越感覺接近世界的盡頭。
在進入阿布辛貝神殿前,可以眺望世界最大的人工湖 - 納瑟湖(Lake Nasser),湖面寬闊得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這裡已經是距離蘇丹邊境不遠的地方,帶著一種邊境的寧靜與蒼涼。

當我們抵達阿布辛貝的時候,天色仍帶著一點晨霧,車程雖然長,但那一刻看到山壁鑿出來閃著金光的神殿,所有的疲憊都值得。阿布辛貝神殿是拉美西斯二世最偉大的建築代表之一,原本就隱藏在山壁裡,直到十九世紀初,一個名叫阿布辛貝的男孩無意間發現,才讓沉睡千年的巨像重見天日。從此,這座沙漠中的奇蹟便以他的名字命名。



神殿前方的四尊拉美西斯二世巨像高達二十公尺,端坐在尼羅河畔,威嚴地注視著遠方的沙丘。腳邊還能看到古代旅人的刻字,仿佛千年來人類都難以抵擋「到此一遊」的衝動。這座神殿最神奇的是太陽光的奇蹟——每年的 2 月 21 日與 10 月 21 日,陽光會穿過長廊,直射神殿最深處的石室,照亮其中三尊神像:太陽神拉(Ra)、阿蒙神(Amun)與拉美西斯二世本人,而黑暗之神佩特(Ptah)則永遠隱於陰影。如此精準的天文設計,令人對古埃及的智慧再度肅然起敬。



走近阿布辛貝神殿,那四尊高達二十公尺的拉美西斯二世巨像幾乎要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這位古埃及歷史上最長壽、也最愛建造紀念碑的法老,將自己塑造成神明一般的存在。牆上滿是他征戰的浮雕,戰車衝鋒、敵人被俘、奴隸跪倒在地,滿滿的勝利宣言。也不難想像,這座神殿的氣勢原本就是為了彰顯權力與戰績而建。
只是站在神殿前仰望那些石像時,我忍不住想:那雙描著濃黑眼線的眼睛,是不是也在炫耀一種權力的「化妝」?

在主殿旁邊,是拉美西斯二世為心愛的王后妮菲塔莉(Nefertari)所建的小神殿,也叫哈托爾神殿(Temple of Hathor)。正面六尊雕像中,四尊是拉美西斯二世,兩尊是妮菲塔莉,她與法老並肩、等高,這在古埃及極為罕見,可見她在拉美西斯心中的地位。
據說拉美西斯二世在戰場上英勇無比,回到家卻會為王后寫詩:「為她而生,為她而建。」 走出神殿,烈日正高,身後的石像靜默而永恆,像是在見證這場跨越千年的愛情。



與氣勢磅礡、充滿征服意味的大神殿相比,妮菲塔莉的小神殿顯得格外柔軟。這裡供奉的是愛與音樂之女神哈托爾(Hathor),整座神殿都瀰漫著一種溫柔的力量。浮雕線條流暢而優雅,女神與王后的姿態帶著那種柔軟的美感,讓我忍不住想到二十世紀的新藝術風格(Art Nouveau),只是這裡的作品早了三千多年。這是屬於女性的神殿,充滿慈愛、音樂與生命的氣息,仿佛在沙漠裡低語,權力終將消逝,唯有溫柔永恆。


阿布辛貝神殿如今所在的位置,其實並非原址。當亞斯文高壩興建、納瑟湖水位上升時,整座神殿面臨被淹沒的危機。於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展開一場史上最浩大的文物遷移工程。工程師們將整座山體切割成上千塊巨石,逐一編號、搬運,再在高處重新拼回原樣,連神殿的朝向與太陽光角度都精確復原。想到60年代沒有電腦輔助,全靠人力與智慧完成,實在令人佩服。



這是我們郵輪旅程的最後一站。下午搭機返回開羅,結束這段沿尼羅河南下的奇幻之旅。那一刻,心裡有種恍惚的感覺,像是從一場橫越三千年的夢裡醒來。
這趟行程由 Horus Eye 旅行社安排,一路順暢,省去了與司機、導遊周旋的煩心瑣事,也讓我們得以專心感受沿途的風景與歷史。當飛機再度升空,尼羅河在夕陽下蜿蜒如金線,我心裡明白,這條河,孕育的不只是古老的文明,也盛裝了旅人心中對永恆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