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卡雷納聖殿

馬卡雷納聖殿（Basílica de Santa María de la Esperanza Macarena）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外觀看起來樸素，但背後卻是塞維利亞最深的信仰核心。聖殿建於 20 世紀（1941–1949），採新巴洛克風格，而其中最受敬重的，就是 17 世紀創作的 馬卡雷納聖母（Virgen de la Esperanza Macarena）。這尊苦難聖母最鮮明的特徵，是臉頰上那幾滴透明得像真的眼淚 - 用水晶製作的淚珠。

塞維利亞最盛大的宗教節日 Semana Santa（聖週） 時，馬卡雷納兄弟會會將這尊聖母迎出教堂，抬上華麗的浮臺遊行。銀飾、蠟燭、花朵把整座平台襯得像一座移動的小宮殿，燭光搖曳時映在她臉上，那幾滴水晶淚亮更顯神聖。據說每年遊行時，街道上的人群中，有人落淚、高喊 「Viva la Macarena！」，有人拍着胸口禱告，有人努力伸手想碰到她的衣角，甚至還有人撿起從平台灑落的花瓣，當成珍貴的祝福留著。對塞維利亞人來說，她象徵着「希望」（Esperanza），是城市共同的心靈依靠。

我們造訪時接近聖誕節，雖然不是復活節季節，教堂裡依然人潮不斷。大家耐心排著長長的隊伍，只為了到二樓的小房間更靠近聖母像。房間裡擺了兩面鏡子，讓信徒能從不同角度看見她的臉，包括那幾滴著名的水晶淚。排隊的氛圍很安靜，卻帶著一種很真實的情緒：虔誠、期待、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柔。離開時很能理解，為什麼她會是整座城市共同的信仰象徵。

瓜達幾維河岸

沿著 瓜達幾維河（Guadalquivir ）散步，是在塞維利亞最愜意的時刻之一。這條河從羅馬時代就已是重要水道，更在大航海時代成了西班牙最富庶的生命線。自從哥倫布開啟航路後，來自美洲新大陸的黃金、白銀、菸草、可可、香料，全都必須經由塞維利亞的港口進入歐洲，而河岸邊的 黃金塔（Torre del Oro） 就是這段歷史的象徵。

黃金塔建於 13 世紀，是一座十二邊形的摩爾人瞭望塔。它的名字來自一種說法：塔身曾覆上一層能反射陽光的石膏混合稻草，讓整座塔閃得像金子；另一種說法則是因為它是監控 「黃金船隊」 的軍事要地而得名。無論哪一種，如今站在塔下，看著它倒映在河面上，都仍能感覺到當年滿載寶物的船隻、帆影交錯的繁華。

我們在河岸邊剛好碰上節慶時期的露天遊樂場，食物比美國的熱狗、爆米花可精彩多了，空氣裡滿是烤肉的香味、木柴的煙味、以及海鮮燉飯 paella 的誘人氣味。孩子們在河堤上跑來跑去，大人端着啤酒聊天，整條河岸像是城市的客廳。

夕陽落在瓜達幾維河上時，整個河岸像被刷上一層溫柔的橘金色。古老的 Puente de Triana（特里亞納橋） 用優雅的鐵圈拱形橫跨在河面上，帶著 19 世紀的工業浪漫；而再遠一點，現代的新橋線條俐落，則像另一個時代的語言。古今的橋在河面上相互對照，倒影被暮色拉得長長的，很美。

沿河散步還會看到另一座地標：Torre Sevilla（塞維利亞塔），一座現代感十足的圓柱形摩天塔，玻璃表面反射著河光與天空。它就站在黃金塔的不遠處，像在與歷史對話。旁邊的購物中心也很熱鬧，一走進去就有種從古城瞬間穿越到現代的對比感。

三王節遊行

三王節（Día de los Reyes Magos） 大概是全西班牙一年中最讓人瘋狂、最期待、也最不可思議的節日。這天不是聖誕老人送禮物，而是 《聖經》 裡帶著黃金、乳香和沒藥的三位東方賢士來發禮物。前一晚，全國城市都會舉行盛大的 三王遊行（Cabalgata de Reyes），塞維利亞的版本更是誇張到像一場城市大型派對。聖誕老公公的文化是 20 世紀才由美國傳入的，比起三王節百年以上的傳統算是很「新」。所以很多家庭雖然會在聖誕節交換小禮物，但真正的大禮都是在三王節早晨，所以對小孩來說，真正拆禮物的日子是 1 月 6 日，而不是 12 月 25 日。

我們去的那天，街道上早早就擠滿人。爸媽扛小孩、青少年在前面卡位、老人在後方搬椅子。遊行一開始，花車一台比一台華麗：有三王本人、天使、玩具士兵、糖果精靈，甚至還有不知道代表什麼但看起來很熱鬧的花車。重點不是看花車，而是撿糖果。糖果真的是 「用砸的」 在發，在花車上的人完全不手軟，一把一把的硬糖往人群撒。西班牙小孩都訓練有素，手速奇快，大人也不遑多讓，隨時準備伸手、接帽子、敞開包包迎接。我們被打到手臂、打到頭、連外套口袋都莫名其妙掉進幾顆，完全是邊慶祝、邊防禦的節奏。

最驚人的還是那位代表黑人賢士 Baltasar 的隊伍。塞維利亞的傳統是由當地人 「塗黑臉」 扮演黑人國王。第一次看到我真的愣了一秒：欸？這在別的國家不是會吵上新聞頭條嗎？不過在安達魯西亞，大家完全不覺得有問題，反而覺得這是城市的百年傳統，文化差異就是這麼妙。

遊行結束後，整座城市瞬間進入 「災後」 模式 - 滿街的糖果、紙屑，還有一坨一坨實實在在的馬糞，（因為花車前方真的有馬在走）。人潮一走，你幾乎不可能全身而退，鞋底一定會黏到什麼；連旁邊經過的車子，輪胎也都無辜被甜甜的黏著物輾過。當地人早就有生存技巧，許多人在出門前就先在鞋底貼好膠帶，踩回家時一撕就乾淨，完全是大神級的小撇步。

我們滿載而歸，一路抱著糖果回家，攤開來整整一桌，像美國的萬聖節戰利品分類時一樣，小孩大人都開心。塞維利亞的三王節，就是這樣混亂、甜蜜、又瘋狂，讓人一秒融入當地生活的節日。

鬥牛場

塞維亞的鬥牛場 Plaza de Toros de la Maestranza 大得驚人，金黃色的沙地在冬日陽光下顯得格外柔亮。每年四月的 塞維亞春會（Feria de Abril），這裡會舉辦全西班牙最重要、也最受矚目的鬥牛節，甚至被視為鬥牛士職涯的聖殿；能在這裡成功走出「榮耀之門」的鬥牛士，才算真正被承認。鬥牛季從復活節後一路延續到九月，是這座城市重要的傳統活動之一。

我們繞過看台、步入走道，再進到展示區，看見鬥牛士的華麗服飾、繡滿金線的外套、還有描繪經典鬥牛場面的油畫，每一件都像戲劇中的英雄裝束，閃閃發光。還有那幾具鬥牛標本，肌肉線條清晰得讓人本能地往後退半步，牛角閃著光，彷彿只差一聲號角就會活過來。

鬥牛場興建於 1749 年，建築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勝利的鬥牛士最後走出的出口，另一個是專門留給 西班牙皇室使用的包廂。燕燕突然在鬥牛場中央的空曠空地開始旋轉，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圓形場地裡跳起她自己的旋轉舞。金色陽光從看台縫隙灑下，她的笑聲在空間裡迴盪，比任何歡呼聲都更天真無害。鬥牛場不再是熱血與競技的象徵，而變成了一個孩子自由轉圈的巨大舞台。

Triana 吉普賽人區

Triana 位在瓜達基維河（Guadalquivir）西岸，從老城區走過伊莎貝爾二世橋（Puente de Triana）就能抵達。這裡曾是陶瓷工匠、船工、吉普賽人（Gitanos）與水手聚居的社區。

吉普賽人自 15 世紀起便在塞維亞落腳，而 Triana 是他們最重要的聚集地之一。雖然歷史上他們也曾面臨驅逐、監管與大量偏見，但同時，他們也把屬於自己的節奏、情感與生活方式深深留在了這座城市裡。西班牙的正統佛朗明哥（Flamenco）很大一部分就是從這些吉普賽家族與安達盧西亞文化的混融合流而來，許多傳奇舞者與歌者都出生在 Triana 的小巷裡，這裡的歌聲、吉他聲與腳步聲讓佛朗明哥成為塞維亞的靈魂文化。

我們走過橋到 Triana，本來只想享受一下濃厚的在地氣息，結果又遇上三王節遊行的隊伍正往這邊推進，鑼鼓聲、歡呼聲、人潮像潮水一樣湧來。看起來要被糖果砸第二輪，於是我們立刻識相地往巷子裡逃，節慶的熱情在這裡也毫不留情。

塞維亞宮

塞維亞宮 Real Alcázar de Sevilla 雖然不像格拉納達的阿爾罕布拉宮那樣龐大，但真可說是「五臟俱全」。一走進宮殿，就像踏進一幅由磁磚、雕花與光影編織而成的世界。

這座王宮最早是 10 世紀伊斯蘭時期的城堡遺址，11 到 13 世紀由 Abbadid 王朝與 Almohad 王朝不斷擴建。後來卡斯提亞人在 1248 年征服塞維亞後，又陸續重建與增添新的宮殿與花園。其中最令人驚嘆的，就是 14 世紀由卡斯提亞國王佩德羅一世（Pedro I）打造的 Mudéjar 風宮殿。

宮殿裡沒有壁畫，也沒有雕塑，只靠幾何圖形、花草紋樣和阿拉伯文經文就能讓人目不轉睛。那種 Mudéjar 風格的繁複精巧，木雕天花板、細密花窗、鏤空門框、色彩明亮的磁磚，把整個宮殿裝飾的美輪美奐。

走到最著名的「大使廳」（Salón de los Embajadores），更是被震懾得說不出話。方形的廳堂、富麗堂皇的牆面、上方那座閃著金光的圓頂 - 典型的 qubba 式伊斯蘭建築概念，被轉化成一種帶著基督教王權象徵的奢華混血風格。這裡曾經是王權外交的中心，如今則讓各國遊客抬頭讚嘆。

宮殿裡的長方形水池靜靜躺在花園深處，像是一面被綠意包圍的鏡子，池水清澈到能映出兩旁走廊的馬蹄形拱門與細緻的牆面花紋。古代的宮廷把水視為天堂的象徵，也用來調節炎熱的安達盧西亞氣候，因此這座水池既實用又詩意。站在池邊，彷彿能想像當年的王侯貴族在此散步、乘涼、沉思，讓水聲把煩憂一併帶走。

花園也同樣精彩：噴泉、水道、果樹、花朵香氣四處蔓延，水聲從看不見的渠道裡流出，讓整個空間像是活的。安達盧西亞的宮殿向來把園子當作天堂的縮影，種植食用的果蔬，也能用花香與流水帶來愉悅。

只是花園實在太大了，我在裡面走著走著就迷失方向，等回頭集合時才發現原來我錯過了二樓！Tony 和孩子們有上去，據說金碧輝煌、窗框透光如畫，還能俯瞰整片花園。宮殿底下還有一處蓄水池，拱形的地下空間涼爽又神祕。

即將道別充滿魅力的塞維亞，這座城市有摩爾人的影子、卡斯提亞王朝的威儀、吉普賽人的靈魂、與大航海時代的野心，我們卻在生活裡感受日常的溫度。從大蘑菇到古老宮殿，從佛朗明哥到三王節，在塞維亞的日子在歷史與日常中交雜。接下來，我們準備離開這座回憶滿載的城市，往西班牙南部自駕遊 - 摩爾宮殿、橄欖樹田、白色山城和更多新的體驗在等著我們。